罗鹿鸣
大哥,坐在我的右边
他的右边,山水村庄林木
一闪而过,纷纷退匿
列车的后方,窗玻璃上
几点雨滴,欲坠未坠
大哥,七十七岁的山岭
被一顶黑灰的鸭舌帽压着
沸腾的岩浆,冷却下来
坐在我的右边,默不作声
高铁从故乡的熊罴岭钻过
我跟在大哥的后面
没有说“我回来了”
九十七岁的老母亲
手搭凉棚,等在路边
老娘,一生三七开
老娘,今年九十六岁
已从田地里拨出了两腿
像一只候鸟,失去了牢固的巢
在枣子塘、永州、长沙之间起落、盘旋
在一个女儿和五个儿子之间跋涉、周转
老娘说:“我好比一片流浪的黄叶”
在我家的时候,老娘与一副字牌为伴
一个人扮成三个牌手,正襟危坐三国演义
打了一生的牌,对手是时间
老娘给嘴里装上牙套,然后喃喃自语
“输的是我!赢的,也是我!”
从天光,坐到天黑
苦难的日子像电影回放
仇恨与怨气,是老娘的两大随身法宝
爱憎分明在故事里庄周梦蝶
老娘吃黄连过苦日子七十年
也要在蜜水里泡三十年
寿命长,能打败一切的仇恨与苦难
老娘说:
“现在,倒吃甘蔗,一节比一节甜”
(原载2023年1月17日《澳门晚报》A6版)